楔子
仲夏深夜,天地之间一片黑茫茫,月亮和星辰也早已被墨黑的天空吞噬,天边隐约能听到翻滚着的响雷,偶尔会有一两道亮闪闪的光电闪过,转瞬即逝的光亮刺得人心头发慌。
皇宫,坤宁殿内外一片慌乱,明黄色的床铺上,形容憔悴的女子在明亮的烛光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微微的茫然,随后看到床边躬身站着的一排医官之后,目光慢慢变得清明,床棱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脸上带着明显的欣喜,“娘娘,你醒来了!”
话音未落,少年就连忙转头对旁边的医官急切的说到:“快!快给娘娘诊脉……”
医官们面面相觑,表情复杂难言,其中一个略为年长的医官上前拱手道:“太子殿下,臣……”
“昭儿,母亲有话对你说……”床上的女子开口打断医官的话,声音虚弱,但是握着少年的手却愈发用力。
太子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慢慢扩大,声音越发着急:“娘娘有话一会儿再对孩儿讲,此时先让蔺大夫帮你诊治……”
床上的女子唇角微微翘起一抹笑,只是容颜憔悴,让这抹笑愈发的脆弱,“你们都先下去吧,吾有话对殿下讲。”
蔺大夫深深叹出一口气,弯腰微微躬身,恭敬的喏了一声之后带着身后的其余医官退出了内殿。
烛光跳跃,八、九岁的太子殿下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的精神比前几日仿佛好了很多,气息虽然仍是细弱,但是眼神却无比光亮,蜡黄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下带着微微的红晕,这一切都让她看起来仿佛健康了些,可是太子却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他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仿佛借此才能挽留住母亲所剩不多的时间。
女子挽着儿子的手,轻声说:“昭儿,扶我起来……”
太子的嘴唇不自觉的颤抖,小小少年的眼中已经慢慢湿润,却极力的忍着泪水,在母亲贴身丫鬟的帮助下将女子扶起来,“娘娘……”
女子吃力的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脸庞,脸上满是温柔,“昭儿,娘娘时间不多了,你不要伤心,要听我说……”看到太子想要说话,女子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你因我而出被立太子,然,你父并不喜我,所以连带将你一并厌恶,我走之后,你身后无人庇护,太子这个身份将成为你的拖累……”
太子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不停的摇头:“娘娘,儿不做太子了,只求娘娘平安康健……”
“住嘴!”女子的语气变得狠厉,双眼灼灼的看着哭泣不止的少年,因为气愤,气息变得急促,身旁的丫鬟连忙拿起一杯水送到她唇边,忍着眼泪说:“皇后娘娘,太子也是纯孝……”
皇后闭眼稳了稳气息,挥手将杯子拂开,目光犀利的看着太子,狠声道:“他若孝顺,就应该知道如何保住自己,否则就是让我死也不能安心!”
太子再也忍不住,附身趴在皇后膝上痛哭起来,看着伤心难过的儿子,她的眼角也慢慢流出一行泪水,半响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手指轻柔的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柔声说:“儿啊,你真的不懂吗?太子这个身份,如果不做,只有死路一条,娘娘已经不能保护你了,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抽泣声慢慢减弱,太子紧紧抓着皇后的胳膊,低声说:“孩儿知错了,一切听娘娘安排。”
“你六岁被立太子,可并不是你父所愿,当年他被逼迫的怨气只怕我走之后会尽数发泄,但是你要记得,你是元后嫡出,只要我的牌位还在宗陵,任谁都不会越过你!可是自古做太子就不易,无母的太子就更是危险重重,所以你需记得,此后行事务必谨慎……你的老师是我当年和你外祖费心挑选的,不仅是大学之士,更是人品端方,其中舒海平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舒家传承百余年,人才辈出,在天下文人心中颇有地位,舒海平本人也是圆融之人,你要悉心听他教导,有事多问,万不可任性妄为……”
太子眼神微动,低声重复:“舒尚书?”
皇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就着丫鬟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水,靠在软靠上微微闭眼休息了一息,睁眼看到儿子眼中的不解,唇角微微翘起,点头道:“对,舒海平做你的老师已有三年,与你其余的老师被皇上打压相比,他也不过仅仅是不领差而已,可是所受俸禄却并无影响,你道为何?”
太子沉思一下,沉声说:“一则因为他本人,他是皇祖父时的状元,入仕之后官品上佳,加之他出身书香世家,皇上只怕是有些顾忌他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二则因他行事妥当,三年前舒尚书传授孩儿史经道义,所讲所授甚为公正,皇上想挑剔只怕不容易;三则……是因为舒贵妃吗?”
皇后先是点头,随后又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不舍的看着太子,轻声说:“你说的都对,但是舒贵妃……”她低下头,唇角带出一抹嘲讽:“她也可怜,皇上对她的宠爱也不过是为了让司徒家和舒家对立起来罢了,之所以舒海平担任你的老师三年没有受到打压虽是因我舒贵妃,但是却不过是做样子给众人看而已,只怕我这一去,舒家和舒贵妃就无用了……”
“皇上会贬斥舒尚书和舒贵妃?”太子吃惊的问道:因为担心外祖家势大,所以皇上用舒家制衡,可是如果娘娘……”说到这里,想到母亲即将离开自己,少年悲从心起,声音再度哽咽起来。
孩子压抑的哭声让皇后心中犹如刀割,枯瘦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头发,柔声说:“好孩子,我走后,你外祖家就会退居朝堂,所以你能从司徒家得到的助力少之又少,未来之路,步步艰难,你要慎之又慎!后宫之中,人心险恶,你莫要轻信他人,但却也不必惶恐不安,虽然司徒家暂退,舒家会被打压,但是舒海平及舒贵妃却都是谨慎之人,皇上想要打压只怕也不易,舒贵妃入宫以来虽然行事嚣张,但是她本心尚存,将来可做依靠……儿啊,娘娘不能陪你了,以后你要自己多多保重了……”
窗外一个响雷炸开,雨水瓢泼而下,将天地之间的墨黑连接,晕开在皇宫内外,云板声顺着雷雨声敲响,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皇后殡天……”
第一章
昨日下午一场秋雨,仿佛一夜之间就赶跑了热气腾腾的暑气,竟然有些寒凉。
舒长宁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柳青色的帐子,连日不停的赶路,让她一时之间有点弄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
“六娘子,可醒来了?”阿珍在帐外轻轻唤到,眉宇间也有些心疼,自从接到让返京的圣谕,舒家就坐船从江南一路赶赴京城,也不管江上颠簸,只让艄公一路快行,六娘子上船就开始晕眩,十几天折腾下来,人整整瘦了一圈。眼看下了船,就快要进京,却在昨日被这场雨中断了行程,只能在距离京都外十几里的这个小驿馆暂且落脚。
听到帐内轻轻应了一声,阿珍一边将帐子勾起,一边指使小丫鬟将昨晚熏好的衣服拿来。
床上已经半坐起来的少女神情还有些愣怔,一头乌发顺从的披在脑后,落在素色的床铺上,柔美清婉、阿珍见状愣了愣神,自从过了十二岁,六娘子五官逐渐张开,容颜更是一日美过一日,未出江南时,在一众的小娘子中,六娘子也样貌也是拔尖的好,可此时再看,阿珍却觉得六娘子似乎比在江南颜色更胜了。
舒长宁伸着手臂半天,见无人给她穿衣,觉得有些冷,扯了扯被子缩了缩,才慢慢醒神,看了看外面依然有些阴沉的天色,轻声道:“雨还在下啊,怪不得有些凉的……”
糯糯的声音让阿珍猛地回神,连忙从引兰手中拿过昨晚熏好的衣服服侍她穿上:“是呢,不过比昨日小了些。”
舒长宁微微拧了拧眉:“不知道今日能否动身呢。”
引兰拿来木屐给她套上,笑道:“大公子昨晚上已经安排给马车加雨毡了,怕是不影响,只是六娘子今日要穿厚些,免得路上着了风寒。”
舒长宁点点头,示意将自己的斗篷从箱子里拿出来,她这段时间因为晕船已经吃了很多汤药了,实在是再也不想喝苦汤药了。
斗篷是今年新做的,章丹色的锦缎绣着芸草莺歌图案的,十分艳丽,花纹配色也绚烂,若是容颜一般的人只怕压不住,但舒长宁长得一副好样貌,雪肤花颜,穿着倒是相得益彰,显得人分外俏丽。
收拾齐整,刚出门就看到正准备下楼的舒孟骏,“三哥……”舒长宁微微加快了脚步走过去,看到舒孟骏还穿着夏袍,便皱了皱眉,捏着他的袖脚道:“今日寒凉,三哥也该加件外衫才是。”
舒孟骏浑不在意的笑了下:“无妨,我又不比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耐不得寒暑。”
舒长宁一噎,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让他身边的佳桃去给他取了一件披风随身备着。
驿馆很小,楼梯陡峭逼仄,昨日上来时到不觉得,可今日站在高处看着楼下,舒长宁居然觉得腿隐隐有些发软。
舒孟骏哼笑一声:“怕了吧?就知道你们女孩子麻烦。”话里虽然多有嫌弃,但还是伸手扶着妹妹走下楼。
天色太早,楼下馆厅中空空无人,舒孟骏哀叹了一声,便歪到桌子上重新睡了起来,舒长宁则走到馆厅的一面墙前细细看了起来。
这座驿馆距离京都不过半日路程,虽小但因为位置特殊,一些长途跋涉从外地进京的官宦、学子便常在此处重整行装,洗去一身风尘仆仆之后才入京。所以这面并不大的墙上,提了许多文人雅士留下的笔墨。
舒长宁的祖父舒晏清是先皇时的状元,文采风流,才华出众,被天下文人视为精神领袖,自从十年前辞官回家,便将满身心思全部用到教导儿孙身上,舒长宁作为家中幺儿,自幼承训,对诗词也颇多喜爱。
题壁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却不乏惊艳之作。一面墙,有外来到京的憧憬、不安、期望,也有离京的无奈、不甘、消沉……有的有人相合,你来我往之间,能看到思想的碰撞和善意的劝慰,有的则独自孤单着,静静的讲述着主任当时的故事和心情。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舒长宁静静的立于壁前,从繁花似锦熟悉的江南来到秋意渐深陌生的帝都,她只觉得心中带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忐忑。
都说她生于京都,幼时也曾在京都生活,但是在她的记忆中,却只有秀美的江南,心中突然有感而发,拿起桌上的笔,片刻之后题壁上便多了一首诗。
刚放下笔,就看到舒孟骐和妻子左氏从楼上下来,见到馆厅之中只有长宁二人,舒孟骐看了眼外面,上前摸了摸她身上的斗篷,感觉薄厚合适,才放心的收回手。
左氏拉着舒长宁的手关心道:“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许是连日劳顿,到早上若不是阿珍唤我,还醒不来呢。”舒长宁笑着回道,转头看着吩咐下人收拾车马的舒孟骐,问:“大哥,这样的天气也可以走吗?”
“这里据京都还有不到半日路程,若雨再小一点,冒雨赶路也是可行的。”舒孟骐一边回答,一边留心这外面的情况,看到收拾的差不多,便亲自上楼请祖父、父母动身启程。
……
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的趋势,原本等在馆厅的人见状只能唉声叹气的返回房中,馆厅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坐在馆厅一角的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气质温润,此时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点线成面的大雨,在有些阴暗的馆厅好像带着淡淡光晕一般的让人眼前一亮。人来了又走,男子慢慢饮完一盏茶,对身侧的随从低声道:“备马!”
随从英喏,他又静坐在半响,起身踱步到题壁前,品读着上面的过往行人所留的诗词。
一篇篇看过去,眼神却在其中一篇上停了下来,笔墨很新,可见才做不久,看内容应是从外入京而作,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对入京生活的忐忑,但最后却又带出几分洒脱的随遇而安。
他不由的轻轻勾唇,和其他对入京生活期待、憧憬的诗词相比,这篇实在是清新脱俗,他看着一旁案几上放的毛笔,提起在后跟了一首。
作罢,又端详一番,将笔放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鞭,淡淡道:“走吧。”
……
南平建国已快百年,经圣祖、文宗、平帝三代呕心沥血,于民生息,已是一片太平景象。自文宗九年,取消宵禁至今,京都繁华日甚一日,城内各色店铺、酒楼茶肆、瓦舍勾栏日夜经营,喧嚣达旦。
大雨初歇,但是仿佛并没有对京都造成什么影响,外面的热闹的喧嚣声传进车里,让舒长宁心生向往,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与江南迥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舒曲氏轻抬眼皮看了眼女儿的小动作,唇角微微翘起,却没有阻拦,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何况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看看外面也无妨。
跟在车外的舒孟骏隔着纱帘看到妹妹的小举动,唇角一勾,响亮的在车边打了个马鞭,吓得长宁手一哆嗦,连忙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舒曲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长宁气恼的不行,只能忿忿的对着母亲告状:“阿娘,你看三兄又欺负人!”
舒曲氏笑着拢过女儿,整了整她头上的花钗,笑道:“骏朗是不像话!一会儿让你大兄罚他!”
想到长兄手里的戒尺,车外的舒孟骏身体一僵,陪笑道:“阿桐莫气,等安顿下来,阿兄陪你出来逛逛可行?”
长宁嘟着小嘴看了眼母亲,看到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唇角慢慢荡开,重新掀起帘子对外说:“好,三兄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舒孟骏看到妹妹脸上的笑容,直觉心中大安,应承下来,向母亲告辞之后,便策马向前,伴随在兄长身侧。
舒曲氏看向外面,叹了声:“一别十年,阿桐怕是对京都已无太多印象了吧?”
长宁点头,她离开京都时尚不满4岁,只记得离京当时大雪纷飞,祖父在城门外站立好久,直至天黑了下来,才缓缓上车离开,当时她年岁虽小,却也能感觉到气氛压抑沉闷的厉害,与今时归京的气氛完全不同。
锦葵街位于京都内城东三街,是朝中文官住宅聚集的地方,而舒宅也在其中。舒晏清从车上下来,盯着舒宅的牌匾观望许久后,才长长叹出一声:“十年了,终于又回来了!”
江南舒家乃是传承百年的书香世家,更是南平建国以来的第一大文化世家,舒晏清作为当代家主,17岁那年考中状元,颇得文宗皇帝看中,不仅仕途顺利,更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平帝十年,出任礼部尚书,兼教导太子政经策论,精心教导太子。只是却不想平帝因不喜皇后,连带厌恶皇后所出的太子,所以在皇后过世之后,皇上便动了废太子的心,只是抓不住把柄,又不想背上无故废太子动摇国本的骂名,只能迁怒于东宫的一众官员,将太子身边的老师从属贬斥了七七八八。
平帝虽对舒晏清百般讨厌,一方面顾忌着他身后天下文人的影响,一方面因为他是舒贵妃的父亲,算是他的半个岳父,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可是当平帝第三次提出立淑妃为后被舒晏清为首的一众大臣跪地驳回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萌生了杀意。舒晏清当即就看出了平帝的意思,他不怕死,就是连带舒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他也不怕,只是他怕他一死,罗织到他身上的罪名会牵扯太子,无奈之下,只能辞官还乡,远离朝政,远离京都。
舒修远看到父亲感叹,微微一笑,向前一步道:“父亲不必感叹,十年而已,不过弹指一挥间。”
舒晏清看着他,半响后微微点头:“是啊,不过弹指一挥间,只是……人间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第二章
皇宫通政殿内,年轻的昭和帝正在翻阅各地呈报上来的奏疏,总管内侍王德安在在一旁伺候着。
昭和帝翻阅了几本之后,将它们放到一边说:“传我口谕,以后这种请安折子请林大人他们自行处理,不必送阅了。”说罢将手里的奏章丢到一边,从龙案前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老师今日返京,不知是否已经安顿好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内侍上前启奏:“陆三公子求见。”
昭和帝神色一凛,“宣!”
王德安刚传唱完毕,就看到一个身穿绀青色箭袖圆领衫的年轻男子已行至殿前,乌发束起,青玉钗固定,面容俊美,温润儒雅,却有着一双清冷如月的眼眸,增添了几分冷峻,袍脚下沾上一片泥水,可见是策马疾驰而回。
昭和帝见到来人正要行礼,上前一把拦住:“如何?”
陆砚慢慢站直身子,轻轻摇了摇头,昭和帝眉心一皱,挥手示意身边人全部退下,问:“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是,京北以及北郊甚至安平县几乎全部搜寻了,并没有发现晋王的踪迹。”陆砚面色凝重。
昭和帝半响无语,慢慢返回龙案后缓缓落座,道:“既如此,那就不必再寻了,朕会发布晋王死讯,他……已然是个废人了!”
陆砚神色平静,圣上登基那日并不顺利,先皇临终前已经浑浑噩噩半月,却在临终前突然清醒,准备重新拟诏由淑妃所出的晋王继承大统,太子见状及时动手,乾德殿顿时血流成河,一片混乱之后,太子顺利继位,而淑妃早已在混乱中惨死刀下,晋王却因为挟持了舒贵妃趁机逃走,至今已经三月有余,却仍然找不到晋王踪迹,陆砚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心中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
昭和帝定定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砚脊背挺直的站在龙案左侧方,也不做声。片刻后,昭和帝收回目光,说:“老师今日回京,你路上可有遇到?”
陆砚微楞,答道:“并无,昨日大雨,不得已在京北的驿站停留了半宿,不知是不是因为此错过了。”
昭和帝轻轻点头,将手里的几本奏章放到一边说:“朕已宣召老师明日进宫,你也曾是他的学生,明日一并来吧。”
陆砚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周身也多了几分温度:“之前不知老师何日到京,此时既已知老师归京,作为学生又岂能有明日拜访之礼,出宫之后,我便会前往舒宅拜访。”
昭和帝笑道:“也好,替你先见见老师身体是否康健。”
“四年前曾去江南见过老师,”陆砚答道:“老师彼时正在陆氏书院教书传人,气色倒是更好似以往。”
昭和帝想到四年前陆砚从江南归来带给他舒晏清的手信,信上对他当时的状况颇多指点,便感慨的叹了一声:“终究是我对不起老师,舒贵妃一事,我都不知明日该如何向老师告罪。”
陆砚也是一愣,舒贵妃是舒晏清唯一的嫡女,明艳不可方物,名动京都,却被先皇一纸圣旨招进宫,用舒家来抗衡皇后外家司徒家,皇后在时,舒贵妃气势嚣张,常常不将皇后放在眼中,却没想到皇后去世时,却将太子托付给了舒贵妃。
十年风雨飘摇,司徒家、舒家纷纷退避朝堂,舒贵妃处处小心护着太子周全,就在却没想到,最后了,会死在晋王刀下。
陆砚看向太子,慢慢垂眸,也觉得前往拜访舒家的双腿沉重起来。
……
锦葵街舒宅虽然已经十年没有人住,但是当年走时留下的奴仆用心,加之舒孟骐、舒孟骏一个月前提前返京打理舒家进京事务,所以舒长宁来到自己的新住处时,房间早已收拾齐整。
舒长宁打量着自己的新住处,虽然没有在江南时的地方大,但是胜在小巧别致,最喜是院中的两棵桐树长得茂盛,明明已经不是桐花盛开的季节,枝头却满当当的挂满了桐花,一阵风吹过,满园桐花香。她闭上眼睛,轻轻一嗅,翘起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看起来分外可爱迷人。
舒曲氏正和自己的大儿媳左氏在一起整理物件,听到女儿前来,笑着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自己自己身边的使女,对她招招手:“阿桐那边可是收拾好了?”
舒长宁先对左氏行了礼,才答道:“阿嫂已经给我收拾好了呢,剩下的一些小物件,乔娘子再那边照应着。”
舒曲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左氏,笑道:“那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谢谢你阿嫂。”
长宁笑盈盈的应了下来,走上前帮母亲收拾起了屋子,一边看着女婢们摆设,一边问:“爹爹呢?”
“和你祖父还有兄长在前厅书房商谈明日入宫的事宜。”曲氏答道。
长宁转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想到与当时召他们入京一并送达的噩耗,她也觉心中一痛,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姑姑定不希望我们如此的。”
看到房内气氛沉重,左氏连忙说:“阿桐,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院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长宁立刻笑道:“我都忘了说啦,阿娘,我院中我院子中的两棵桐树此时都开满了花,满园都是香气呢。”
舒曲氏看着女儿惊奇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将幼时在京都的一切忘得差不多了,笑道:“那是你幼时的院子,正因桐树茂盛,我和你阿父才为你取了这样的乳名,说来也奇怪,别的桐树都是一年只开一次花,可偏巧那两棵桐树每年都开两次,春季开一季,到了夏末再开一季,当时也是这京中的奇景呢。”
左氏也跟着笑道:“难怪呢,当时我见到时还觉得稀奇,骐朗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原来他早就看过了呢。”
曲氏笑着点头:“小时候,他们兄妹四人最爱的就是桐花开的季节,那桐树下原本还有秋千的,只不过当年走时,阿桐舍不得树,也舍不得秋千,可惜树带不走,只能带走秋千,到如今,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母亲的打趣让长宁有些羞赧,只能假装认真指挥女婢收拾屋子来掩饰,更是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
第二日,刚过寅时,舒长宁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唤醒,曲氏看到女儿睁眼,一边指挥使女拿衣服,一边说:“阿桐,圣上让你也入宫,宫里的内侍此刻就在外等着,你快快起来收拾。”
舒长宁心中一紧,一边有人摆布穿衣洗漱,一边疑惑道:“为何让我进宫?昨日不是只传召祖父、父亲和兄长吗?”
曲氏指点着女儿进宫的妆容,答道:“兴许是因为你姑姑,我让阿蔷随你一起,你莫慌也莫怕,阿蔷当年也随我入宫多次,她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阿蔷是曲氏的陪嫁丫鬟,长宁二哥出生没多久就嫁给了曲氏陪嫁铺子的一个管事,长宁出生以后就一直跟在曲氏身边,长宁听到还有她陪自己,便放心不少。
初次进宫,曲氏并拿不准圣上此举的意图,先皇不喜太子,对太子刻薄忽略的厉害,尽管太子冠礼早过,却依然没有没有为太子纳娶婚配,以至于现在宫中后宫无主。
曲氏捏紧了手里的钗子,看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女儿,只觉得心突突跳的厉害,将手里的琉璃桃花钗递给身边的使女,重新从妆匣中拿出一套碧玉流苏发梳别到女儿鬓边,略微沉重的颜色看起来有些老气,但是长宁颜色实在出众,反倒看起来更加清丽。
曲氏微叹一声,当年小姑的长相在京中就是数一数二的貌美,女儿却更胜于她,此番进宫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即使心中一千一百个不愿,却也知皇命难违。
将女儿送上宫中的出迎的轿子,心中再多忐忑也只能在家静静等待。
……
南平皇宫沿用了前朝的内宫,前朝皇族奢靡,所以宫殿也是美轮美奂,一步一景。舒长宁紧跟在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默默低头走路。
到通政殿前,宫人上前禀报,示意她在此等候,长宁答谢之后,静静的站在宫宇一侧等待着。
隔着殿门,长宁能清楚的听到祖父的声音,这让她一直急促跳动的心缓和了不少,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略微低沉却温和的声音,仿若初雪消融从山涧落下带着回声一般悠远。
这位男子的声音竟然如此好听,虽不及长兄声音温和,但却多了几分质感。长宁在心里默默想着,却微微挪开几步,让自己距离大殿略远一些。
殿内,昭和帝见到十年未见的老师,心情激荡,陆砚见状,笑道:“昨日我曾想去拜访老师,可是又怕打搅,最终只留下了拜帖,今日与老师重逢,甚为高兴。”
与昭和帝不同,四年前陆砚去江南替现在的圣上当时的太子办事,曾在舒家借宿几日,与舒家三兄弟都相识,此番重见,倒是一一向昭和帝做了介绍。
舒家百年传承,家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以舒家传承虽久,但人丁并不算兴旺,舒晏清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他也只不过有舒修生、舒修远两个儿子和已逝的舒贵妃一女,舒修生一子一女,而舒修远则有三子一女,算是子女最多的一人,子女不多,所以排序便男女混在一起,是以,听到外面传报“舒家六小姐到”的时候,昭和帝还微微愣了愣。
舒修远暗暗握紧了手心,他不太明白今日温和要让女儿进宫,只是想到皇上后宫空悬,他就只觉得心惊肉跳,想到自己妹妹年级轻轻便在这皇宫之中香消玉殒,便觉心中一阵疼痛,他不想女儿也走上这条路。
昭和帝的目光从殿前几人脸上扫过,看到舒三公子明显紧张的神色,心中一哂,便道:“王德安,你带小六娘去和庆宫拿些贵妃的物件儿吧,朕愧对老师,只能如此让老师借物思人了。”
昭和帝故意提高了声音,在殿外等候的舒长宁闻言,很快行礼谢恩,葱绿的裙摆俯身之际铺开在殿前的地砖之上,陆砚扫去,仿佛看到了一角青翠的草地。
见昭和帝并没有要见女儿的意思,舒修远才觉得手心有些辣辣的疼,伸展一看,因为紧张,掌心已经被他不自觉的抠破了,汗水一津,刺刺的痛感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昭和帝看出几人心中担忧,笑道:“朕这十年受舒贵妃照拂颇多,说起来也算小六娘的半个表哥,舒贵妃常记挂着小六娘,曾对朕提过不让小六娘进宫的话,朕……自是不会忘。”
陆砚一愣,有些不太明白圣上的意思,原本他也以为传召舒家小六娘进宫是为了后宫之主,现在看来倒是他们都误会了?
第三章
舒长宁跟着王德安穿过花园,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舒六小姐,这里就是舒贵妃以前所在的寝宫。”王德安示意她跟着向前,说道:“圣上也是想给你们留个念想。”
舒长宁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草木深深,无端心中竟涌上一层悲凉,她对这个姑姑没有印象,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她所赐,希望她一生安宁无忧,可是此时站在这座宫殿前,她却好像能想象出一个明艳的女子在这个地方生活的每一天。
菊花开的正好,昨日一场秋雨打落了片片黄花,一片萧条。和庆宫还留着原来舒贵妃使唤过的宫人,见到总管内侍王德安带着一个小姑娘进来,纷纷前来行礼。却在看到舒长宁的相貌时,纷纷大惊。
“贵妃娘娘……”
王德安早在见到舒长宁第一面时也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舒六小姐比贵妃长相更为出众,贵妃是艳丽骄傲,而舒六小姐却更多几分甜美,此时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皱眉喝止。
和庆宫又重回一片静寂,舒长宁跟着王德安走进主殿,才开口问:“王公公,麻烦问下,当年跟着我姑姑一起入宫的使女还在吗?”
王德安叹了一声:“不在了,当时为了保护贵妃被晋王的随从射死了。”
舒长宁觉得心里难受,慢慢垂眸看着洒金地面,半响后才看向靠窗的博古架,走上前,从上拿下几个小摆件交给阿蔷收好,环顾了殿内一周,只觉得眼眶酸涩,垂眸道:“好了,王公公。”
王德安微愣,看向放在一旁的妆奁,道:“舒六小姐不拿几样首饰吗?”
“不必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我们想念姑姑了。”舒长宁语气有些低沉,走到殿外看到被大雨打的七零八落的菊花,回头看着在朝阳下闪光的琉璃瓦,眼前只觉得有些模糊。
姑姑,保重。她在心底默默的念道,天边飘来一朵云,秋风乍起,卷起满园菊香。
挑罢东西,舒长宁就直接被王德安送出了宫,坐在车内等待父兄时,长宁在心里想着今日入宫的原因,她不觉得只是为了拿几件姑姑的遗物,圣上就让她专一进宫一趟,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在低头沉思之际,车帘就被一把掀起,舒孟骏的一张俊脸皱在一起看着她问:“进宫一路上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呢,王公公一直陪着我把我送出来,谁敢欺负我?”舒长宁翘起唇角笑道:“而且如今宫中人这么少,宫人又有哪个不识趣呢。”
舒孟骏哼了一声:“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先皇百日孝期已过,圣上很快就要选后了。”
舒长宁心中一紧,想要问些什么,却知她家三哥是个心最大的,只怕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只能转头看向车外,却看到父兄正和一个男子在前方交谈,男子长身玉立,身材挺拔,像是秋风中笔直的青松一样挺立在外,她收回目光,问:“那是谁呀?”
舒孟骏回头看了一眼:“定国公家的三公子,圣上的伴读,也算祖父的学生。”
陆砚扶着舒晏清坐上马车,眼神微动,眼神飘过跟在后面的马车,舒孟骏察觉,飞快的放下车帘,车帘垂下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精致如白玉般的下巴。
马车从他面前驶过,他静静的目送马车远去,想到之前圣上让舒六小姐在殿外行礼的举动,心中暗暗浮出一个猜测。
舒晏清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刚刚在大殿之上圣上已经表露了想让他宰执的意思,他虽做了推辞可是看圣上登基以来的动作,只怕圣旨很快就下,他长长叹了一声道:“静平,今日阿桐入宫一事,你怎么看?”
舒修远眉头紧锁,半响后才不确定道:“儿子怕圣上有让阿桐入宫的意思……”
“不是怕,而是圣上确有此意。”舒晏清淡淡道,感觉到儿子立刻紧绷的身体,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用怕了,圣上不是已经亲口说了不让小六娘进宫,你也不用担心了。”
舒修远眉头微松,但很快又疑惑道:“那为什么……”
舒晏清垂眸看了看自己袍脚,道:“对于圣上来说,我们愿意让阿桐进宫自然最好,可是如果我们不愿,他也不勉强,所以今日他宣阿桐,也是向我们做个试探,如今知道我们的心意,圣上当然不会勉强,只是接下来,我们舒家就要成为圣上最坚实的一把刀了。”
舒修远忡然,半响后才默默的叹了一声:“既如此,阿桐的婚事还是早定下为好,崔家二郎前两日就已经让人送了拜帖,你看是不是……”
“这事莫要再谈了!”舒晏清轻声喝止:“你觉得圣上现在还会让我们和崔家联姻?”
舒修远顿时失声,清河崔家乃是百年大姓,历经两朝不到,在士族中颇有影响,如果舒家依然避居江南,和崔家联姻正是门当户对,然而今日入宫,圣上重用舒家之意显露于外,与崔家联姻确实不容乐观。
“可是阿桐和崔家二郎的婚约……”舒修远叹了声,崔家二郎幼时便拜师父亲,与阿桐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日妻子看中这桩婚事时,父亲便不甚同意,只是崔二郎实在是人才出众,父亲最终只能无奈应允,但也只让两家定下口头婚约,商定一切等崔二郎科考之后再行议程,此时看来父亲当时只怕就预见到现在。
舒晏清靠着车壁,半响后才道:“回去和十一娘好好说说,让她心里有点准备。”
众人到家不久,圣旨随之而来,舒晏清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封太子太师。舒修远当年辞官时已经是通政司左通政,官复原职。舒孟骐在平帝二十年参加了科举,但因为顾忌平帝,所以当年舒孟骐在祖父的要求下,隐藏实力,只拿到了二甲进士,后被吏部发现是舒家长孙,怕得罪平帝,便一直没有任职,此次被圣上任命渝州同知,择日上任。
长兄外放早在祖父预料之中,所以当日到京,除了寝具,其余一应物事依然收拾齐整。舒长宁拿着做好的鞋子还有送给小侄儿的衣服来到舒孟骐所在的院子,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圆乎乎的小人儿嬉笑着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长宁笑着弯腰牵其他的手,柔声道:“泽郎是来欢迎姑姑的吗?”
舒瑞泽今年刚满3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到姑姑笑颜如花的样子,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戳到了长宁眼睛,长宁立刻“诶呦”一声,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眼泪霎时间就从指缝中溢出,唬的身边的使女连忙上前查看。
长宁艰难的用一只眼睛看着众人慌乱,发现舒瑞泽一脸懵懂的站在原地,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一样,连忙道:“都别慌了。”说罢伸出一只手,“泽郎,来姑姑这里。”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内正在点算的左氏,透过窗格看到外面一阵乱遭,连忙出来,见到长宁的样子,也不由的吓了一跳,快步上前:“阿桐,这……快去请大夫。”
见到长嫂出来,长宁连忙道:“嫂嫂莫慌,不碍的。”
左氏只觉得脑门一头汗,小姑是家中幺女,自打出生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加之乖巧听话,父母兄长俱是当做心肝肉一样,如今万一真的被自己儿子弄出个好歹,她都不晓得要怎么给丈夫交代。
长宁被众仆小心的扶到房内,看到长嫂一脸紧张担忧的样子,笑着宽慰:“阿嫂不要担忧,泽郎才有多大力气,只是眼睛现在有些酸而已,无碍的。”说着看依偎在母亲身侧怯生生看着自己的舒瑞泽,声音放的更加柔缓:“阿嫂,让使女们先出去吧,莫要吓到泽郎了。”
……
舒修远拿着崔二郎的拜帖递给妻子,顿了顿说:“十一娘,阿桐和崔二郎的婚事暂且不要提了。”
“怎么?难道有什么问题?”曲氏神色一紧,抓住丈夫的衣袖问道。崔家二郎品貌皆佳,是她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只等着科考之后,两家就要商议定亲之事,此时听到丈夫的话,联想到之前圣上让女儿入宫,脸色不由惊惶起来:“难道……真是要让女儿入宫么?”
舒修远拍了拍妻子的手,宽慰道:“那倒不是,只是现在咱们家形式与以往不同,和崔家联姻只怕非圣上所愿。”
曲氏皱了皱眉:“既然不是让女儿入宫,那阿桐的婚约又和圣上有何关系?”
舒修远抿了抿唇,“十一娘莫要忘了崔家也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在士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曲氏张了张嘴,依然不是很明白:“世家怎么了?自古男女婚嫁本就讲究门当户对,世家之间的联姻也是常事,莫不成要让阿桐嫁给一个白丁或者寒门吗?那我绝对不允!”
舒修远默了默,虽然觉得父亲分析的有理,但是对于崔二郎他是满意的,于是便不再解释,只是指了指帖子说:“我已让人复贴了,崔家夫人还未到京,他暂时也不会提及此事,一切等科考过了之后再议。”说罢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对妻子说上一二,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婢慌张的声音:“郎君、夫人,六娘子的眼睛刚刚被小郎君戳伤了!”
第四章
舒修远和曲氏赶到时,大夫已经到了,见到父母前来,左氏连忙羞愧道:“让爹娘担心了,都是儿媳教子不严,连累小姑……”
曲氏担心女儿,但也知3岁正是孩童调皮的年岁,无意迁怒儿媳,摆摆手问:“阿桐如何?”
“小娘子无碍,只需闭目休息半日便好,此后三天,忌强光看物。”大夫一边收拾姨箱,一边答道。
曲氏放下一颗心,向大夫躬身道谢之后,便坐到女儿身侧,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发现长宁左眼微红,泪光涟涟,右眼微眯的看向自己,看起来可怜可爱。
舒修远抬手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笑道:“这下小阿桐可以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长宁微微嘟唇:“我才不懒呢,祖父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呢。”
舒修远闻言,伸手道:“拿来,我一会儿拿给你祖父看。”
长宁一愣,半响后才弱弱道:“还有最后一篇没写……”
舒修远大笑,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脑门:“罢了,好好歇歇吧,这几日你帮你母亲整理家务,也辛苦了。”因儿媳在侧,舒修远也不便多留,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曲氏怕儿媳心中自责,又知女儿无事,转头笑着抱过舒瑞泽逗弄了一会儿,直到下人来报说崔二公子到访,才将孙子交给儿媳,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转头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儿说:“轩郎来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左氏闻言笑道:“母亲好歹也留时间给阿桐妆扮一下才是,虽说现在这样也好,但是再精细点不是更好。”
长宁被长嫂打趣的有些脸红,南平民风开放,青年男女之间的戒防并不苛刻。崔庭轩十岁便到舒家书院拜学,幼时也常和三位兄长带她一起游玩,长宁也一直将他当做兄长一样对待,只是十二岁那年,母亲与崔家夫人口头定下了她和崔庭轩的婚约之后,再见他便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此刻又被长嫂逗趣,长宁只觉羞臊,噌的一下从踏上坐起,“嫂嫂这里光线太强了,我要回我那处休息了!”曲氏看着女儿哒哒哒出去的背影,不由失笑。
前厅书房,舒晏清看着坐在下侧的年轻人,伸手捻了捻胡子,心中叹息,如果不是两家家世都太过强大,崔家二郎确实是孙婿的最佳人选,少小便到舒家,深知此人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对阿桐也是贴心细致,只是天意多变,造化弄人。
“老师到京数日,学生今日才来拜访,实在惭愧。”崔庭轩抱手深拜,脸上几多愧色。
舒晏清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是我让闭门谢客的,不怨你。再有一月便开考,此乃新君登基首次科考,你到京也数月有余,自觉如何?”
崔庭轩微微一笑,郎朗身姿带着几分胸有成竹之势:“此次如果不是老师主持的话,应是林大人为主考,林大人是平帝二年的进士,学生曾参阅过林大人的文章,发现所作用语甚为平实,见解行策也追求可行有度……”
舒晏清听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点头道:“你能如此总结最好,科考虽说看文章,但投考官所好也很重要,此次科考,你和驰郎一同参加,老夫等你们的好消息。”
舒孟驰连忙起身:“孙儿定不让祖父失望。”
舒晏清说罢之后,又教导几句,便让舒孟驰带着他去内庭见曲氏,见到崔庭轩离开,舒孟骏在门口徘徊一阵,转头看着舒晏清道:“祖父……乐容和阿桐的婚事你难道不阻止吗?”
“哦?”舒晏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舒孟骏问:“什么意思?”
舒孟骏皱着眉头,半响后才说:“自从乐容入京,彤霞县主就一直跟随其后,前段时间这科考生在京西曲斛流斛,我和二哥一起去了,当时乐容也在,身边就跟着彤霞县主……祖父,如此滥情之人如何配的阿桐!”
舒晏清双眼直视孟骏,他的这个三孙儿与家中其他儿郎不同,性子跳脱,厌文喜武,如今已经十七年岁,早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两位兄长早已过了省拭,只有他勉勉强强过了解式便不思进取,整日舞刀弄剑不得消停。但因为与阿桐年纪接近,与她最为相亲,此刻看到他面上郁郁不平之色,轻轻笑道:“阿桐与轩郎并没有什么婚约,只是两家彼此有意罢了,你不必替阿桐太在意。”
舒孟骏一愣,“没有婚约?可是娘亲不是……”
舒晏清重新拿起书,瞟了孙儿一眼,淡淡道:“骏郎既然这么闲,不若我们来谈谈你最近堵了什么书,有何感悟?”
“啊!不必了……祖父您先忙,我去陪二哥和乐容。”舒孟骏说完,立刻撒丫子离开了书房,不走难道真的等着祖父考校他么,最近他只顾着逛京都,哪有时间读书。
舒晏清看着一溜烟不见的三孙儿,不由失笑,只是想到刚刚骏郎的话,笑容又渐渐沉凝下来。彤霞郡主是博郡王的嫡女,而博郡王是宗亲中当时为数不多站在太子一派的,如今他的女儿看上了崔家嫡子,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圣上都是赞同的。新皇登基,局势复杂,阿桐作为舒家的嫡女,这婚事恐怕不能完全由得家里了。
虽刚刚入秋,但北方的秋天已多了几分凉意,不过阳光正好时,天地宽阔却更是秋高气爽。长宁斜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流云,午后细碎的阳光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金边,她抬手捂住还有些发酸的眼睛,眼前的景色出现了一点点偏移,但依然很美,只是终究和江南的秋色不同。
阿珍从外面进来,看到长宁安静的样子,笑道:“六娘子,崔二公子已经到夫人那里了,你可要收拾下?”
长宁从榻上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摇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吧。”
阿珍顿了顿,看着她从架子上拿下一条鸭卵青的披帛挽于臂间,便袅袅婷婷出了门,连忙跟上。
刚行至后院花墙处,就听到有人说话,不等她细看,就听到有人唤她:“阿桐……”声音柔和,带着几分欣喜。
她看去,花墙拱门下,站立着三个青春少年,其中一人正看向他,笑的温柔。
秋色正好,阳光照在她身上,眉眼如画,风吹动她裙角和披帛,亭亭玉立,美不胜收。崔庭轩就这样看着她慢慢自己走来,鬓边粉色的钗坠晃晃悠悠,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着这园中的一汪湖水,荡起阵阵涟漪。
“崔二哥,二哥、三哥。”长宁走过去笑道:“我正准备去娘亲那里呢,没想到这里就见了。”
舒孟骏上前一步,站在崔庭轩和长宁之间,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崔庭轩,皱了下鼻子:“娘亲让二哥和我带乐容到后园转一转呢,你赶紧去娘亲那里吧。”
长宁一愣,看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三哥,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只笑不语的二哥,点了点头:“那好,园中此时景致不错,崔二哥,你随哥哥们去逛,我先去娘亲那里了。”
崔庭轩张了张嘴,上前低头看她,柔声道:“刚刚听闻你的眼睛被泽郎戳伤,此时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呢,本就无事,泽郎小小年纪哪有什么力气呀。”长宁看向他,抿唇浅笑,颊边梨涡浅浅。
崔庭轩也跟着翘起唇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发现确实无甚伤痕才松了一口气,“还是要小心,泽郎再小,眼睛也受不得一点点伤。”说着他侧头看了看太阳,从扇袋中拿出一把折扇打开遮于她发顶,低声道:“大夫不是交代不许见强光么,此刻秋阳正盛,阿桐莫要大意。”
扇开人近,长宁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墨香,她抬眼看向他,男子面容清俊,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专注,长宁连忙避开目光,抬手接过折扇,“是,谢崔二哥,阿桐记下了。”
崔庭轩唇角扬起的一抹笑,看着她将折扇拿稳,才慢慢直起身子:“入京之后,见到了一些小玩意儿,想着阿桐应该喜欢,刚刚连同拜礼一并交给了夫人,阿桐若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使人告知我,我再为你寻来。”
长宁眼睛微微一亮,“真的?我到京几日还没空闲去逛呢,还不知京都都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崔庭轩笑容更加柔和:“应该再过几日,阿桐就要和夫人去赴宴了,京人喜欢办各种宴会、曲斛流斛,老师如今已经重返京都,不管是重新认识还是别的,阿桐接下来的邀约都不会少呢。”
“那不一样的。”长宁微微鼓起脸颊,“那种宴会,怎么能比街市上的热闹繁华……”
“那阿桐等等我,等我考完殿试,到时带着阿桐去街市。”
崔庭轩声音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眼里都被她装得满满的,记得当时才到舒家时,她刚刚5岁,每逢傍晚下学,小小的人儿便会站在江南舒家门口那颗大大的凤凰木下,等待下学归家的舒家二郎,只为他从外给她带的各种吃食、玩意儿,粉粉的一个人,娇娇的喊着他崔二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看着她从幼儿一点点长大,出落得越发娇艳,心里眼里也再看不到他人,他现在只盼着殿试能得中一甲,然后带着一身风光将她娶回家,至此好好待她,疼惜她,便是一生再无所求。
舒长宁抬眼看向他,少年面容俊朗飘逸,笑容温柔深深,她只觉心中一动,张了张嘴还未发声,就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略带急躁的声音:“这两日我就能带阿桐出门!不,只要阿桐愿意,明日我就可以带她去逛街市!”
舒孟骏早就不想这两人说话,想上前打断,却被自家二哥拉住,直到听到他要带妹妹上街市时,二哥才松开手,他立刻跨步过去,拉着长宁向后一步,瞪着崔庭轩:“乐容还是好好备考吧!阿桐想要什么,有我呢!”
崔庭轩没有料到舒孟骏今日会对自己和长宁的交谈如此反对,微一愣神,便笑道:“也好,不过明日还是算了吧,大夫说这三日阿桐都要好好休养,宏邈还是不要拉着阿桐出门了。”
舒孟骏眉毛一横,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直都没说话的舒孟驰点头附和:“乐容说的是,骏郎明日还是好好在家看书吧。”
长宁唇角带着笑,眼睛飘向崔庭轩,不知为何,刚刚没有应答让她有些微微遗憾,但却也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三人再次停留时间已经不短,便道:“二哥、三哥和崔二哥去园中看看吧,我先告辞了。”
崔庭轩目送长宁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迟迟不曾落下。舒孟骏气哼哼的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舒孟驰静静的看着崔庭轩,半响后才低声唤他:“乐容,你……”
崔庭轩看向他,问:“信然想和我说什么?”
舒孟驰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摇头,勾唇道:“没什么,只是请你随我进园。”一阵秋风吹过,送来园中阵阵桐花香,让人心旷神怡,但也让人觉到一丝凉意。
第五章
长宁来到母亲院中,就看到放在榻几上的两个盒子,她立刻笑道:“这定是崔二哥带给我的。”
曲氏笑嗔了她一眼,问:“刚刚在园中见到轩郎了?”
长宁点头:“见到了,二哥、三哥和他一起。”
曲氏看了看眼前的盒子,又看了看好奇打量的长宁,不由打趣道:“阿桐若是现在就想知道轩郎送你了些什么,那就现在开盒子,若是怕娘亲知道轩郎送你了些什么,那就好好帮我看看这些帖子、账目,等你父亲回来请安之后,拿回去再看。所以,阿桐是现在看呢,还是拿回去看呢?”
长宁手里还拿着崔庭轩刚刚给她遮阳的折扇,此刻又听到母亲的话,小脸微红,坐到踏上,伸手打开一个盒子道:“听崔二哥说都是京中稀奇的小玩意儿,娘亲和我一起看嘛。”
曲氏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笑着看了眼满当当的盒子,里面倒没什么容易让人抓把柄的东西,都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小东西,什么彩泥娃娃、漆器、鸟食罐等小姑娘喜欢的小东西。
长宁看着这一盒子东西,唇角不由弯起,从中拿出一个彩泥娃娃看了会儿,突然笑道:“娘亲,你看……这个娃娃的打扮和咱们江南的娃娃打扮都不一样呢。”
这个彩泥娃娃上着水红色对襟衫,束缃色齐腰襦裙,外罩月季红长褙子,腰系艾绿色围腰,臂挽靛青色披帛,一身红蓝绿的搭配配着娃娃头顶的小金花冠看起来富贵华丽。
到京几日,长宁一直在家未曾出门,今日见到这个彩泥娃娃,发现与江南追求的婉约清淡比,京人貌似更喜欢绚烂的色彩和逶迤华丽的风格,配饰上也是追求华美厚重。
曲氏从她手里接过彩泥娃娃,看了看道:“是娘亲疏忽了,应按照京都喜好为阿桐添置衣物的。”
长宁展颜一笑,指着彩泥娃娃的头冠道:“娘亲,我喜欢这个呢。”
曲氏笑看女儿,长宁今日穿着雪青色的交领衫,系鸭黄色的高腰襦裙,挽着鸭卵青的披帛,头上只在鬓边别了粉色的流苏钗,清清爽爽的打扮衬着白净净的小脸,清丽绝伦,也不知道如若按照京都的装扮,女儿会不会艳丽太过,虽这样想,但依然点头应下。
长宁见母亲答应,便将彩泥娃娃放到一边,将盒中的物件儿全部看完之后,越看越觉得外面的繁华勾人,微微叹了一声:“娘亲,明日能让三哥带我去街市吗?”
曲氏正在看近几日邀约的帖子,听到女儿的要求,想了想道:“也罢,明日娘亲和你一起去看看衣料头饰。”
长宁眼眸一亮,在江南时,衣裙发饰每每都是绣娘、匠人到家裁量,没想到到京都之后居然可以和娘亲一起逛街市,心中无限欢喜。
曲氏见女儿面露喜悦,也不由微微一笑,其实使人请匠人到家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新到一处,总是要自己出去了解下市情,才更好持家。
长宁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到盒中,收好之后放到了一边,凑到母亲身边道:“娘亲,我帮你看帖子吧。”
曲氏正在看博郡王五日后邀请秋宴的一个帖子,听闻女儿的话,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京中的关系你可都记下了?”
长宁小脸一扬,不服气道:“这几日我可是仔细看谱录的。”
“这样啊,那你来看看这个帖子。”曲氏说着便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了长宁。
长宁接过看了一遍,思索一下道:“这个秋宴……只怕是借宴选人吧?”
曲氏微微挑了下眼角:“怎么说?”
“办宴的时间有点怪,此时中秋刚过,按说不是办宴的时机,不过这倒也无妨,只是这种连同后宅一起邀请的帖子都是两份,男主人的帖子会送到前堂,女主人的帖子才会直接那给我们,可是您看,”长宁手指点了点落款,说道:“咱们拿到的并不是郡王妃发的帖子,而是郡王府的帖子,二哥说过,博郡王是在圣上登基之后才成为皇室宗亲的宗主的,娘亲,你觉得他一个郡王办这种和朝中大人们联络的宴会,圣上难道会不知道么?父亲那日也讲了,圣上并未立后,中宫空悬,这样联系起来,这个秋宴的意思不就呼之欲出了吗?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圣上借着博郡王给自己选人,还是博郡王为圣上考虑借着秋宴给圣上物色呢。”
曲氏听完女儿的分析,心中欣慰,将帖子从女儿手里拿走之后,再次看了看才呼出一口气:“你能看明白就好,要不是你父亲说当日在圣上亲口说过不让你入宫的话,这次怎么样娘亲都不会让赴宴的。但这事只有咱家知道,别人并不知晓,我们初来乍到,京中关系已是荒废许久,你也没个伙伴朋友,到那日只能自己小心注意,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差错。”
长宁拧了拧眉,再次瞥了一眼博郡王府的帖子,抿了抿唇:“那既然我不用入宫,不去也没关系呀。”
曲氏一顿,有些不知要如何和女儿说明,这个秋宴不仅京中有名望家族的女孩儿们会参加,那些公子儿郎也会赴宴,眼看女儿就要及笄,若是真如阿翁和丈夫所说,女儿和崔家二郎的婚事不成,她只能再为女儿另觅良人。只是现如今这件事还不能对女儿说个明白,两个孩子自幼相识,女儿虽是还有些懵懂,但却也对崔家二郎比别人家亲近,万一圣上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岂不是让她徒增烦恼?
如此想着,曲氏面上不动声色,将帖子重新交给女儿道:“你来回帖,然后使人送去博郡王府。”
“是。”长宁应下,提笔复贴。
……
“三郎君,国公请你前去前堂。”
陆砚蹙了蹙眉,放下手里的书:“何事?”
“这……”使女不敢看向他,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陆砚脸上闪过一抹烦躁,转头看向手中的书卷,淡淡道:“晓得了。”
使女站在书房门口进退不是,只能胆怯的看着立在陆砚身边伺候的僮仆。
棋福和玉成都是自小就跟在陆砚身边的小厮,虽然三公子自从入宫伴读后就一日冷似一日,但相较府中其他人,他们二人还是敢在陆砚面前说上一两句话。此刻玉成见使女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恻隐,上前给陆砚填了一盏茶,转身对使女道:“你先去回国公,就说三郎君稍后就到。”
使女的目光越过玉成的肩头看向读书的陆砚,见他面色平平,知道此刻无法将人请走,只能怏怏离开。
陆砚目光停留在书卷上,脸色沉沉,整个人都冷的像块寒冰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陆家军功起家,早在南平建国初期便跟着太、祖皇帝铁马金戈,征战疆场,此后一直镇守边关,功勋卓著,为安抚陆家,圣祖时赐予当时的陆将军为定国公,世袭罔替。陆砚祖父去世之后,文宗召陆家还朝,赐居京都。
陆砚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看着窗外秋光正好,却赶不走他心中的郁烦,眉宇之间却更多几分厌色。
陆汝风端坐在前堂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前来,便有些生气,指着门口的一个女婢道:“再去催催三郎!”
榻几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此刻正懒散的靠在迎枕上,怀里逗弄着一只同样慵懒的长毛白猫,听到陆汝风的声音,轻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懒道:“急什么,半月之后,三郎便要科考,你做父亲的,不体贴儿子也就罢了,还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搅扰他,莫不是觉得我儿被你耽误这片刻功夫,五郎就能越过我儿了?”
陆汝风一噎,转头看着美妇,喝到:“你莫要如此阴阳怪气,我今日要说的事情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倘若能成,对咱家只会有好处。”
“呵!”秦氏冷笑一声,将猫儿放出,看着猫儿瞬间跑出屋子,才微微坐正,端起茶碗抹了抹:“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好事儿了。”
陆汝风气咻咻的看着身边的妻子,又看了看站在一侧的另一个女人,放缓了声音:“芳娘且等等,等三郎来了这事必成。”
秦氏抬眼看向那位叫做芳娘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陆砚到时,整个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陆汝风因为心焦轻轻扣桌的敲击声,见到他到来,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三郎终于来了,近日读书可累?日日苦读也未必是好,得空还是常出去走走。”
陆砚先向父母行了礼,随后才淡淡道:“儿子记下了,不过父亲还是要提醒下五郎,常在外逛未必好,得空还是读读书。”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秦氏一声轻笑,看着儿子的目光带着几分慈爱,示意女婢给他上茶,关心道:“这几日休息可好?”
陆砚唇角微微弯起,答道:“尚可,劳烦娘亲挂心了。”
陆汝风接到芳娘的眼神,打断母子二人之间的寒暄,轻咳一声道:“过几日博郡王在北郊别院举办秋宴,你可知晓?”
陆砚端起茶碗奇怪的看着父亲:“送到书房的帖子我已经见到了。”
“那你可知博郡王此次秋宴的意图?”
陆砚微微垂眸,看了眼茶碗中浮现的茶沫,顿了顿将茶碗放下,直视陆汝风道:“父亲有话直说。”
陆汝风有些语结,半响后才道:“据说此次秋宴是博郡王为圣上物色后妃所办,不知那日圣上可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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