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梦断无处寻
——读格非《人面桃花》
秉灯夜读,将著名先锋作家格非先生的“江南三部曲”之一《人面桃花》读完竟持续了大约两周。岁月不挠人,如今视力大不如昔,稍持续注目即有胀涩之感,若是在线阅读更甚。合上书后立即点滴眼药水儿。片刻再次打开书,阅读序言。还好,此书之序为作者自序,未对作品内容着墨,也不似某些他人所作之序对作品过多溢美之言。
不知从何时起,我有了先读作品而后读序言的习惯,以免序言的言说先入为主而影响自我的阅读体验。捧书在手尚未打开仅从书名就让我想到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仅如此,以桃花喻美人的传统可以上溯至《诗经》,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至今如是。曾经的语文老师说过,在国人的文化传统或文化心理中,不少意象的意蕴已经岁月的淘洗而稳固恒久。比如,说到桃花应想到美人,说到梅花应想到雪,说到荷花应想到高洁的品质,说到蟾宫、玉兔、望舒必然想到月亮等等。我就在这样的期等中读下去。
“父亲从楼上下来了。”这是《人面桃花》的第一句话,看似兀与桃花无关,却是全书的关键“谜面”。复杂而漫长的事围绕“疯子”父亲陆侃这次下楼出走而展开。而父亲离家出走时留给主人公陆秀米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普济马上就要下雨了”,如谵言似谶语。这对正经历“初潮”心理和生理变化、阵痛,在懵懂中渴望了解世界的秀米而言无疑是无边的诱惑。
正是在秀米对父亲为何发疯、这何出走的探究中,《桃源图》出现了。对于父亲发疯的真正原因,女仆翠莲蛮有把握地说:“不为别的,都是韩昌黎那张狗屁《桃源图》惹出来的事。”虽然仅读到第一章的第二节,当翠莲提及《桃源图》时,我立即感到此书笔力所指并非仅在桃花、美人,而是由“桃花”而“桃花源”:“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脑中浮现学生时代语文老师朗读东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时陶醉神往的神情。文中所描给的社会形态,把从老子发轫的“小国寡民”式的梦幻般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生动具体化了,历来为人称道、向往并不泛追寻者。这让我否定了对这部小说最初从书名上得来的“鸳鸯蝴蝶”的肤浅感觉,断定一定是一种宏大高阔的叙事。认真读下去。读完之后,果然如此。
开始与结束,如梦如幻,“人面”“桃花”相映,“桃花”隐喻“桃花源”,更有“人面”对“桃花源”的不懈追寻。然而“桃花源”是虚幻的,注定这种疯狂的追寻是徒劳的,追寻者是悲剧性的。小说实质上是讲述了女主人公秀米从从初来月经开始,到靠在柱子上静静地死去结的短暂悲剧的人生。虽然经历从身体的成熟到心理的成熟,从心理的成熟到身体的死去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却是在辛亥革命背景下风起云涌、社会动荡的环境中追逐乌托邦式的“桃花源”梦想的过程。因此,不仅秀米的一生是悲剧性的,其父因此(要在普济建为人们挡雨遮阳的“风雨长廊”)而发疯离家出走不知所终、革命党人张季元要反清建“大同世界”而殒命、建立了山寨“桃花源”——“花家舍”的匪首王观澄因内讧而丧生,都是非悲剧的。就连妓女出身的女仆翠莲为嫁一个属猪的男人、被属猪的龙守备欺骗,骗了秀米家一百八十七亩地,还间接害死了秀米的孩子,嫁给了龙守备又补抛弃,沦为乞丐,也是悲剧性的。我想,从“桃花源”到康有为的“大同”、孙中山的“民主共和”都有类似的境况。孙中山至死都认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可以说秀米为那种革命倾尽心血。她在家乡普渡强劝女人放足、开办育婴室、医院、学校,引江水灌溉农田,甚至舍弃了对儿子的爱。而在别人眼中她是“疯子”,她努力经营的一切都鲜有人问津,她的一切却从未得民心。她却在“山雨欲来丰满楼”的时代下,为了建立“桃花源”式的大同世界,结果是被翻云覆雨之手逮捕成为阶下囚,而出卖她的人正是曾经的“革命同志”龙庆棠。她因此害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的爹。从书中也可经体会到秀米他们的“革命”终归失败的原因。革命党人张季元是道貌岸然,既是母亲的情人又垂涎秀米的美色,是一个砍竹削笋老嫩通吃的情场高手、刻薄残忍的冷血书生,即便在革命危急时刻依然纵情声色;革命同志龙应棠投靠清廷,导致她被捕;她的追随者“大金牙”是一个奸杀暗娼、寡妇的残暴之徒;革命者六指畸人挑动内讧,把疑似桃花源“花家舍”变成火海。就秀米本人而言,作为革命者对革命的认识也是颟顸懵懂的,当问她什么是革命时,她说“革命,就是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知道他在革命,没错,但他还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无论是西方的乌托邦,还是东方的桃花源,都是人类的梦想,在这样一个受尽屈辱的特定年代,追梦的愿望更加强烈。作为普通人的秀米在桃源梦的驱使下所做的一切,使之成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其悲剧人生发人深思。人不可无梦,但也不应长梦不醒。当秀米出狱重回普济后,仿佛从噩梦中醒来的秀米通过“禁语”的反思,开始享受从容宁静平凡繁琐的现实生活。在我看来,她的梦仍未根绝,只不过靠近梦想的方式更加现实化,比如:遭逢蝗灾时节,在自己都难裹腹的情况下仍然主持脤灾,以人性的光彩真实的再现,获得得村民的认同,也让自己宁静从容地离世。因此,我们不能否定梦想的力量,因为有梦才有动力。无论建设“中国梦”还是个人自己心中的梦,都需要有国家和个人有为之向往的动力。
我辈作为作为日夜为生计忙碌的读者,是把《人面桃花》作为闲书来读的。读之,虽谈不上艺术体验,但整部作品细腻精致如行云流水般的语言、节情展开的复迭性、人物视角转换的多元化以及匠心独具的文体穿插,的确让我辈印象深刻。比如,第二章“花家舍”穿插有张季元的日记文本,却是情节发展必不可少的部分;而时常在括号中出现的相关史料,不仅是对人物刻画的补充,也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以迅速地将小说人物与事件同历史事实对应观照,既可以入乎其内,也可以出乎其外,在艺术与现实、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切换摆渡、观照思索,游刃有余而又似真似幻。而父亲陆侃终归何处、其重金购来的神奇瓦釜、象征秀米过去和未来的冰花以及秀米靠在廊柱上静静地死去,无不让我想起马尔克斯及其“魔幻”。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最后说:“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清人有诗概述曰:“误入溪流原有路,重来门巷竟无人。”而宋代词人秦观早就预言“桃源梦断无寻处”。读《人面桃花》,我固执地祈愿“桃花依旧笑春风”。
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来源:原创(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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