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是个村子,坐落在漫野桃花之间,就像浅红宣纸上滴落的几点淡墨。姑娘低眉垂首,羞立于一片桃林之间,人面更比桃花红。一位翩翩少年手提长衫,与姑娘相视而笑。少年说:“又一年了。姑娘说:“又是一年。”少年说:“你一点儿没变。”姑娘说:“你也是少年说:“一会儿我就得走啊。”姑娘说:“我知道。”姑娘淡绿色的罗衫在微风中轻轻飘舞,缤纷的花很快送住了她的眼睛。少年英俊魁梧,玉树临风,长衫好比旗帜迎这是他们第二次相约。第一次,也是在这片桃林。少年持一把纸扇,对落红吟诗飞舞姑娘就笑了,忙拿手去掩,那手白皙得几近透明。乍暖还寒,怎用得上纸扇?少年是装模作样的书生。就这样相识,像崔护在长安南郊的那段往事,少年希望自己也能成就一段佳话于是他为姑娘留下纸扇,又偷偷带走姑娘的芳心。
第二次相约,少年仍然着一袭长衫,只是手中不见纸扇。正是日落时分,纷乱桃花之中,他与姑娘的脸相距咫尺却又似远隔天涯。春意盎然,到处都是踏青的行入,阳光如同流淌的金子,空气好像弥散开来的蜜。少年问:“明年我还来吗?”姑娘侧过身子,用袖子掩住了嘴,桃花人人可赏,公子为何不来?”说完,扭身走向桃林深处。她的身影很快掩进一片桃红中,少年的目光变得痴迷,做一个打扇动作,却忘记手中已无纸扇。第三年,第四年,少年依然来此赏花,姑娘依然到此守候;第五年,第六年,少年依然着一袭白衫,姑娘依然着一抹长裙;第七年,第八年,少年的目光焦灼不安,姑娘的表情起伏难定;第九年,第十年,少年一点点老去,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长满胡须;姑娘也不再年轻,齐腰长发已绾成发髻。两个人隔着纷乱的桃花,相视而笑。少年说:“又一年了。”姑娘说:“又是一年。”少年说:“你好像瘦了。”姑娘说:“你有点老了。少年说:“一会儿我就得走。”姑娘说:“知道。”少年问:“明年我还来吗?”姑娘回答:“桃花人人可赏,公子为何不来?”少年说:“不,我不来了。”少年久久地低下头,看一地乱红纷杂。他说:“今天我想取回我的纸扇。姑娘愣怔,娇小的身子轻轻一晃。少年跨前一步,却咬咬牙停住。“我想取回我的纸扇。他说,“十年光阴,纵使纸扇也会老去。”“没有纸扇了,”姑娘说,“纸扇被姐姐带进宫了。少年吃了一惊。
是的,姐姐被选为妃子…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唯独带走了那把纸扇……其实她不喜欢进宫,这是爹的主意“怎么会是姐姐…,”“因为我是妹妹,姑娘笑笑说,“事实上,第一次与你在桃林中邂逅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姐姐你的纸扇也并非给了我,你一直等候的人,更不是我。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因为你没把我认出来……我和姐姐长得并不像。我在想,你痴迷的究竟是谁?是人？是桃花？还是心境?你竟连她的模样,都没有记清。因为没有第一次,少年苦笑,扶住一棵桃树,“我与你的相约,其实只有九年。十年前你姐姐在桃林中邂逅的入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这怎么可能?"姑娘的身子又晃了一下。哥哥在赶考途中突发急病,客死他乡。临终前嘱咐告诉我,来年春天,一定要去桃林讨回他的纸扇,如果有可能,将他的死讯也告诉她……他知道那姑娘喜欢他,他不想让她空等。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我怕你伤心,我以为你就是她……我喜欢你……”“可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的哥哥所以这个秘密你隐瞒了九年?你也是。两人默默相对,不再说话。少年跨前一步,盯着姑娘的眼睛,说:“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也许会浪费掉一辈子。”姑娘低眉垂首,羞立于片桃红之间,人面红比桃花。少年手提长衫,再跨前一步,与姑娘相视而笑。空中飘起绵绵春雨,很快打湿两个入的衣衫,一并被打湿的,还有他们的眼睛。桃花乱,乱人心。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染。
